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網路美食新聞推薦 ~ 長舌族與另類詩人 - Yahoo奇摩新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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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時報【⊙張曉風】

穿山甲穿山甲跟人類共爭一個東西,就是土地。怪手走過山坡地的那一天,就是穿山甲的死刑執行日。

其實,牠跟我們很像──而所謂我們,指的是我們全體人類。

跟我們人類的哪一點很像呢?跟我們愛裝腔作勢、全身披著盔甲的樣子很像。像男人亮出他的名車鑰匙,像女人亮出她的名牌包包。我們都在努力誇示自己。誇示自己擁有多強大的力量。可是暗夜獨泣時,(或者,更糟,連哭也哭不出來的時候,)我們真的很強嗎?

牠的名字叫「穿山甲」。

光聽這名字就知道,至少牠把老中騙倒了,那意思是說:

哇,這傢伙厲害極了,牠力大無窮,可以穿山而過,而且,牠身披盔甲,是個戰士哪!

古書上形容牠:「能陸能水,其鱗堅利如鐵……絕有氣力,能穿山而行……」《清.屈大均.廣東新語》

說強也強 說弱也弱

其實,講穿了,穿山甲說強也強,說弱也弱。

第一,牠聽不清、看不明──雖然嗅覺超強。

第二,牠沒牙,全靠長舌去黏東西來吃,牠真是超級「長舌婦」或「長舌公」。這舌頭不但長(有20公分),而且非常靈動,每分鐘可以伸縮80次,很快就把該吃完的東西吃下,牠愛吃的東西是螞蟻,螞蟻小,一下子就黏住了。(如果想吃蚱蜢,光靠「黏功」是不行的,好在蚱蜢不是牠的菜。)

第三,牠號稱能穿山,其實也不過很會挖洞而已。挖洞的目的一是住,二是找東西吃。除了白螞蟻、黑螞蟻、蚯蚓、蟲蛹,挖到什麼都好,但挖功靠的是前趾趾甲,這些趾甲對付鬆土還好,真要跟敵人對打,靠趾甲亂抓是沒有用的。

第四,真有人要打牠(或對牠奇怪的身形好奇,想撥弄一下瞧瞧),牠老兄就立刻亮出牠的「穿山一招」,這一招牠用了千年萬年了,從來不變,那就是把頭尾一縮,團成一個圓球形。由於牠渾身披滿甲片,這甲片又厚厚亮亮,看來倒很夠力──而且,如果母穿山甲帶著小穿山甲,牠就把小傢伙塞裹在球形中間,這在穿山甲看來,簡直就是「億載金城」。

第五,穿山甲住的地方,在我們人類看來真是太可憐了,那地方是爛土坑,頂多有幾片乾樹葉作床墊。但此地冬暖夏涼,以致穿山甲簡直不能適應住在動物園裡的「人境」。穿山甲不會排汗,夏天一熱,非生病不可,冬天一冷,又會肺炎……。好在後來有企業界捐了冷氣,保持了恆溫。

第六,穿山甲幾乎沒有天敵,牠的天敵只有一個半,一個,是人類,半個,是近四十年來從家狗變出來的野狗。人類,是想吃牠的肉、用牠的皮,並且剝牠的鱗;野狗,是因為求生不易,飢不擇食。麻煩的是,其他動物看到「穿山一招」,摸不清頭腦,沒耐心,便走了,可是野狗有無窮的耐心,牠會一直抓扒,把穿山甲弄得遍體鱗傷,甚至死亡。

碰上華人 命運堪憂

至於人類,就有點奇怪了,也許我該縮小範圍,說成人類中的華人,華人相信穿山甲的鱗片有藥效,這下,穿山甲就倒大霉了。台灣的華人又本事大,居然抓穿山甲來做皮鞋、皮包,全盛時期一年殺6萬隻,還有人因為外銷創佳績而得到經濟部的獎狀呢!這還不說,台灣穿山甲給殺得差不多了,便去荼毒鄰國,把東南亞一帶的穿山甲也一一弄死。

其實,不殺穿山甲,穿山甲在目前「開發第一」的台灣也不會活得很好,因為牠跟人類共爭一個東西,就是土地。怪手走過山坡地的那一天,就是穿山甲的死刑執行日。

近年來,台北市立動物園常會收到好心民眾送來的穿山甲「傷兵」,想來都是由於某山坡在濫墾濫建。例如松山工農的蘇老師便曾在中央研究院和202兵工廠之間撿到小小穿山甲而送去給趙榮台研究員,再轉動物園養傷野放。目前園裡收留了八公十二母,這些「只吃螞蟻」的傢伙也只好任由人類改變食譜。台北市立動物園在穿山甲食譜上立功不小,(如果照「古早味」,只吃螞蟻,叫誰去抓那麼多螞蟻來給牠們吃呢?)不料聲名遠播,居然德國動物園都跑來駐園學習呢!

70年前,日本生物學家就預言穿山甲既如此柔弱,又碰上無所不吃的華人(說牠有通乳之效,通乳似乎包括通乳汁和隆乳房),其命運是「死定了」。

但願那位日本人的預言落空──雖然,機會很少。

珠光鳳蝶

一個詩人和一隻珠光鳳蝶在地球上所貢獻的美感是等量。

宋代詩人蘇東坡有詩如下:

問汝 平生 功業

黃州 惠州 儋州

這首詩很重要,因為是蘇東坡為題自己的畫像而寫的,而且是晚年寫的,有點綜述自我生平的意味。蘇東坡選擇了六言詩體,一般而言,唐代和唐之後的詩人寫詩都會選擇五言或七言,詩人選奇數句構(即五、七言)和偶數句構(即六言)的比例超過99%比1%。但蘇東坡寫這首詩選六言是對的,因為節奏上乾乾淨淨俐俐落落,把他自己大半生奔波的地方扼要地記錄下來了,既淒涼,又自豪,我略為意譯如下:

你問我這輩子都去過哪裡,做過些什麼事?

起先我被貶到黃州去,哎呀,黃州雖落後,豬肉品質卻反而是一流的!我因而發明了美食東坡肉呢!那裡的筍子和魚也美不可言。

之後我又遭貶各處,例如密州,那就不說了,其中還有很少人去過的廣東惠州(其實也就是民國革命史中所說的惠陽,惠州是客家人的地盤),雖然僻壤窮鄉,可那也是我的國土我的人民啊!何況嶺南的荔枝那麼甘美多汁,令人流連,而且,我心愛的女子朝雲,就埋骨在那裡。

至於儋州(海南島),哎呀呀,那就更神奇了,古來幾個漢人去過儋州?能去儋州真是人生幸事,在那裡,我看過奇異的花,喝過奇異的酒,又交過奇異的朋友,住過不能叫房子的房子……

以上是一個大詩人大哲人對自己平生的概述,聽來真令人神往。我也曾循線去了這幾州,但觀光客的走馬,畢竟不能刻骨銘心,只能拚命去拼湊思古之幽情罷了。

花朵詩篇

蘇東坡,是千年前的人了,如果是「今天」,我去問一位「另類詩人」同樣的問題,牠的回答可能是這樣的:

啊,親愛的,你在問我嗎?

我只是一隻珠光鳳蝶啊!

功業?我沒有什麼功業啦

我的一生嗎?

說來不好意思

我的一生只不過

從一朵花飛過  停駐

再飛過一朵花  再停駐

再飛過一朵花  再停駐

……

就這樣啦!精彩?不精彩?

我也不知道

詩,我不知道什麼叫詩

你非要我寫不可嗎

好像只能寫成這樣

花!

花──

花:

花,

花……

花;

花、

花?

花。

有什麼更詳細的自傳詩嗎?

好,

馬兜鈴的葉子(幼蟲時期的食物)

海檬果花

射干花

繁星花

……

都為了美

啊,親愛的讀者,請不要責備我取材如此荒謬,一個宋代詩人和一隻珠光鳳蝶在地球上所貢獻的美感是等量的,牠們所帶給我們對生命的驚喜和敬畏也算同質。讓我們──至少是我──來向珠光鳳蝶致敬並致謝吧!

為牠的辛勤訪花。

為牠在呂宋島或蘭嶼島上一朵一朵數點花兒的行程。

為牠在陽光下羽翼上變幻莫測的真珠光澤。

為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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